受老朋友、中国会展经济研究会中小城市会展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朱飞跃先生邀请，前天在浙江万里学院参加了“宁波会展经理人培训开班仪式”。个人认为，作为一个公益活动，宁波会展经理人培训项目很有意义。若能以真实项目为纽带，打通产教融合通道，将能形成多方受益的局面，并为宁波市会展业实现第二次腾飞培养一批后备人才。
在会上我做了一个题为《活动学、活动管理知识体系（EMBOK）与会展经理人培养》的分享。在返程的火车上，我又翻阅了2015年Greg Richards教授发表在Event Management上的文章——Events in the network society: The role of pulsar and iterative events（《网络社会中的活动：脉冲活动和迭代活动的角色》），觉得有新收获。
这篇概念性文章主张从更宽广的视角来理解会展和活动在网络社会系统中的作用。文章提出，当活动被作为社会现象来分析时，它们可以被视为具有维持和转变社会系统潜力的社会行动者。其中，社会系统的维护通常依赖于定期发生的迭代活动/事件，脉冲活动/事件具有改变社会结构的潜力，两者交替作用，有助于增加活动的网络效应。
1. 活动在网络社会中的功能分析：超越经济影响的深层价值
在现代网络社会中，活动已远超越传统的聚集与庆祝功能，演进为具有自主能动性的社会行动者（social actors），并通过复杂的社会网络关系塑造城市空间、文化认同和经济结构。
根据Richards提出的理论框架，活动可划分为迭代活动（iterative events）与脉冲活动（pulsar events）两种理想类型，二者共同构成了城市事件组合的核心维度，并在网络社会中发挥着截然不同却又互补的社会功能。
其中，迭代活动作为社会结构的稳定器，通常表现为规律性发生的本地节日、社区庆典和传统仪式。这类活动通过重复性的展演和实践，强化社会成员间的强连接关系（strong ties），培育以信任和共识为基础的聚合型社会资本（bonding social capital）。
例如，巴塞罗那的格拉西亚节（Festa de Gracia）作为延续200年的社区节日，通过居民共同参与街道装饰、传统表演和邻里互动，不仅强化了本地文化认同，更建立了密集的社区关系网络。这类活动对应于Castells所说的“地方空间”（space of places），在维持社会传统、巩固文化认同和增强社区凝聚力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与之相对，脉冲活动则充当社会变革的催化剂，通常指那些非常规性、大规模、具有全球影响力的标志性活动。奥运会、世博会、全球高峰论坛等脉冲活动通过创造“期望与现实之间的差距”（Sewell, 1996），打破既有的社会结构，引入新的关系模式和认知框架。这类活动通过连接全球网络中的不同节点，生成桥接型社会资本（bridging social capital）。
例如，2008北京奥运会、2010上海世博会等脉冲活动不仅重塑了举办城市的物理空间，更将中国城市纳入全球网络的关键节点，吸引了国际关注、资本流动和知识交流。
活动在网络社会中的核心功能体现在三个维度：
首先，作为时空锚点，活动通过创造集体关注的高光时刻，在碎片化的网络社会中提供稀缺的共同体验场域。活动在出现的同时消失，这种瞬时性特征使活动成为网络社会中组织时间体验和空间感知的特殊机制。
其次，作为关系枢纽，活动通过促进物理共现（physical copresence）为建立高质量社会连接提供平台。即使在数字化时代，面对面的互动仍然不可替代，活动创造了Collins所说的“互动仪式链”，生成情感能量和集体兴奋。
第三，作为意义发生器，活动通过符号生产、文化叙事和情感动员，为城市和社群构建共享的意义体系。巴塞罗那通过1992奥运会成功将自身从工业港口重新定位为全球文化中心，正是脉冲事件意义生产功能的典型例证。
2.当前中国会展业发展存在的问题：从网络社会视角的分析
中国会展业经过数十年快速发展，已在基础设施规模、项目数量和经济效益方面取得显著成就。然而，从网络社会的视角来审视，仍存在若干深层次结构性问题，制约着行业向高质量发展转型。
（1）脉冲与迭代活动失衡，缺乏组合协同效应
国内许多城市在活动策略上呈现“重脉冲、轻迭代”的明显倾向，从而将大量资源投入少数大型标志性活动，而忽视中小型社区活动的培育。这种策略虽然能够在短期内创造显著媒体曝光和经济影响，却难以形成持续的活动生态和长期社会效益。
正如Clark和Misener（2015）所指出的，“似乎没有整体策略来确定何时以及为何举办小型或大型活动”。脉冲活动与迭代活动之间缺乏有效的衔接和转化机制，导致活动组合的协同效应难以充分发挥。个别城市甚至出现“脉冲活动狂欢后遗症”——在盛事过后出现社区参与度下降、本地文化活力衰减的现象，反映了脉冲活动未能有效赋能本地活动生态系统的结构缺陷。
（2）数字化能力不足，数据商业化程度低
目前，在我国众多城市存在一个普遍现象，数据往往孤立存在于不同系统之中，形成“数据孤岛”，未能实现跨活动、跨平台的数据融合与价值创造。
以会展场馆为例，国内会展场馆虽在硬件智能化方面取得进展，但在数据采集、用户行为分析、精准营销和商业化方面仍较为滞后。多数场馆的数字化仍停留在基础信息化阶段，如线上售票系统、门禁控制等，未能深入挖掘数据价值。西班牙IFEMA会展中心通过数据中台整合展商需求、观众行为和活动反馈数据，生成精准用户画像，为展商提供高价值观众联系方式，该项服务收入占比已达12%。
（3）生态协同不够，网络效应未充分发挥
会展活动与城市产业、社区文化和创新生态之间的连接不足，导致活动网络效应难以充分发挥。许多大型活动被视为“孤岛式项目”，而非嵌入城市整体网络的有机组成部分。
成功活动组合的协同效应，在我国实践中的应用尚不充分。会展活动与本地产业升级、社区发展、文化创新之间的良性互动机制尚未健全，导致会展活动对城市发展的带动作用受限。爱丁堡艺术节等成功案例显示，会展活动与城市之间的深度融合能够创造强大的“小世界网络”效应，通过连接各类行动者产生创新和价值，而这正是中国会展业亟需加强的领域。
（4）专业人才结构失衡，创新动能不足
我国会展业人才供给存在结构性矛盾，传统运营管理人才相对充足，而兼具数字技能、国际视野和创新能力的复合型人才严重短缺，尤其缺乏能够充当“程序员”（programmers）和“切换者”（switchers）关键角色的高端人才。前者指能够深度理解本地文化语境并进行内容创作的本土人才，后者指能够连接不同网络、引入外部资源的国际人才。这种人才结构失衡导致会展业创新能力不足，难以适应快速变化的全球环境。
对于城市而言，活动的成功不仅依赖硬件设施，更取决于人才生态系统的健全程度。
3.关于推动中国会展业高质量发展的对策建议
针对上述问题，中国会展业亟需从传统“项目管理”范式向“产业生态”范式转型，充分发挥包括会展在内的活动在网络社会中的多维功能，构建具有韧性和创新性的活动生态系统。
（1）优化活动组合策略，实现脉冲与迭代活动协同发展
城市应制定科学的活动组合策略，通过脉冲活动与迭代活动的有机搭配，实现社会资本积累和文化创新的平衡发展。具体而言：
· 建立活动梯度培育体系。例如，为不同发展阶段的会展和活动项目提供适宜场地和支持政策，形成健康的活动生态链。
· 强化脉冲活动本地嵌入。在规划大型脉冲活动时，设计明确的本地赋能机制。如要求大型展会设立“本地伙伴计划”，为中小展商和社区组织提供专属展区、配对服务和宣传支持，确保全球资源本地转化。
· 培育标志性迭代活动。支持城市发展具有本土文化特色的标志性迭代活动，如成都国际非遗节、广州广府文化节等，通过传统与现代的融合创新，强化本地文化认同的同时吸引外部关注。
（2）加强数字化赋能，推动数据驱动的业务转型
会展行业应加速数字化转型，从“设施运营”转向“数据运营”，充分挖掘数据价值。主要工作包括建设会展数据中台、应用智能技术提升体验以及开发混合会展模式。其中，混合会展模式是指构建“线下+线上”融合的会展新形态，通过云展平台延伸会展价值链，实现“365天不落幕”的持续连接。
（3）深化生态协同，增强活动网络效应
会展活动应深度融入城市产业生态和创新网络，最大化其网络效应。可以考虑的路径包括实施“会展+”产业融合战略、构建活动创新联盟、发展全球会展或活动网络。
（4） 创新人才培养体系，提升行业创新能力
为应对会展人才结构性短缺问题，需要构建多层次人才培养体系。例如，为加强跨学科人才培养，可以在高校设立“会展数字化”“会展数据科学”等交叉学科方向，培养兼具会展专业知识与数字技能的复合型人才。同时，协会、企业、院校等多方合作，创建针对本土问题的会展案例库和最佳实践分享平台，促进知识沉淀和传播，提升行业的整体学习能力。
结束语
在网络社会中，活动的价值已远远超越传统的经济贡献度量的范畴，成为城市社会资本构建、文化创新和经济转型的关键机制。中国会展业正处于从规模扩张向质量提升转型的关键时期，亟需重新定义会展活动的社会功能和价值创造逻辑。
通过构建脉冲活动与迭代活动协同发展的组合策略，加强数字化赋能和数据驱动转型，深化生态协同和网络效应，创新人才培养体系，中国会展业将不仅能够提升自身竞争力，更能够为城市和社会创造更为多元的价值。
正如Richards教授所言：“活动不仅是暂时性的节点，它们能够以全球场域配置事件的角色帮助塑造网络本身”。在这个意义上，会展业的未来不仅关乎会展活动本身，更关乎我们如何通过网络社会中的事件创造，构建更加连接、创新和包容的社会未来。
